Jus de carotte

一场叛逃

在我高三的时候,入了秋,吃完饭,刚上晚自习。外面并不黑,但教室开着灯,白炽灯惨白的光打在一摞一摞书和作业本上。所有人的头埋下去,只能看见黑黑的后脑勺,像是一场集体的溺水。周围很安静,四楼还能听见野猫在叫,几只残存的飞虫绕着灯管嗡嗡地飞着,没人看它们,偶尔有人哗啦哗啦地翻页。我在初秋微凉的风里毫无缘由地打着颤。

所以当窗边的女孩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小小的、尖锐却不刺耳的惊叹时我的第一反应甚至是火灾。又有人抬头,发出一模一样的惊叹——“啊!”陆陆续续地,从窗边到角落,一个一个脑袋冒出水面,好像在吐着泡泡,向窗户的方向看去,这之后是一阵小小的骚动,乱戳的手指和此起彼伏的“在哪儿?”“那个吗?”的小声惊叫。

窗外是一截彩虹。

用“一截”这个有些煞风景的数量词非我所愿,但它着实不算完整。近似于长方形的一小片,甚至几乎没有弧度,相对于艺术作品中那些弯弯的,像桥一样令人神往又使人安心的彩虹,它更像画家在调色板上的简单试色,吝啬而勉强。

短暂的惊叹过后,是笔扔在桌子上的啪嗒声,纷乱的脚步声,拼命压抑的笑声和布料摩擦的推搡声。不到一分钟,包括我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走廊上。看起来其他班级也被我们惊动了,但他们似乎并没有我们彼时称之为“文科班违纪的勇气”的那种冲动,于是我们占领了整个走廊。

那一截彩虹,短短的淡淡的,就这么挂在灰色的天空中,像一面轻纱。好多高楼,好多街道,好多车来来往往,没有人停下,没有人抬头。于是这是我们的彩虹,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们五十七个人的彩虹,它稍纵即逝,但是我们为它停下来,不止我一个,我们所有人。这一个小小的奇迹使我们发出轻声的惊叹,使我们笑起来,使我们从集体的溺水中抬起了头,我们重又获得了呼吸,一呼一吸间每一次震颤都是久违的的雀跃。我抬着头,在初秋的风中剧烈地颤抖,不能自禁地热泪盈眶。

我知道那是我的奇迹,不只是彩虹——那只是一个附赠的小小礼物;更是我周围的人。我遇到的是多么天真,多么勇敢的一群人啊!几乎溺亡在习题和压力中的高三,他们可以挣扎着停下,为那截小小的彩虹去看看天空。

后来彩虹渐渐淡了,最终完全消失,天黑下来,楼下的路灯亮了,白色的光,一切恢复如常。班主任到教室后,我们被骂得很惨,但是一抬眼总看见有人偷偷地笑。这大概是我们高中三年唯一一次集体的叛逃,没有组织没有预谋,五十多个高三的学生为了一截普通得有些乏味的彩虹占领了整个走廊,像唐吉诃德式的英雄。

前段时间看到一个新闻,美国的一个年轻人,机场的地勤人员,依靠在模拟飞行游戏中掌握的技术从机场偷了一架飞机。他驾驶着飞机起飞,来到海面上,做出了惊人的高难度动作,跟试图劝他降落的地面人员说他想要去看看那只逆戟鲸,然后飞机载着他撞上孤岛坠毁。这是一个有点超现实的故事,我好喜欢那个年轻人,虽然他做了错误的事情,但是他该有多天真,停下一切,甚至停下生命去完成一个孩童般的愿望。这使我无端地想到了高三彩虹引起的那场闹剧,那场叛逃或者说自救,集体违反规则却不指望法不责众的天真行动。它们都是那么美,美的事情未必是正确的,但生活需要它们。

大一一年里我没再见过彩虹,或者见过但是忘记了,不会再有彩虹像那天的一样让我那么剧烈地颤抖,那么放纵地流泪了。也不会再有那样一群人,跟我一起溺水、挣扎、叛逃和仰望了。我永远爱他们,像灰色的天空爱一截小小的彩虹。




只是想记录一群我将永远爱着的人和一段我将永远怀念的时光。那再也不会有了,什么也不必想但什么都可以想,一切努力用分数就可以衡量,失败也只是一目了然的数字。我们把一切最细微的快乐无限放大,然后又因分享而加倍幸福,毫无顾忌又善解人意,也不会轻易伤心。那时候我可以天天去抱抱她们,甜蜜而全心全意的拥抱,臂弯间满是柔软的温度,想起来都有微笑和流泪的冲动。我知道爱别人是什么感觉,会为谎言而痛苦,又为得到的热情和温暖而羞愧难当。我的三年,永远不会再有的三年,我多么幸运,又何其不知餍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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